2014年10月15日 星期三

李怡 - 世界上沒有任何社會運動不擾民

蘋論   香港蘋果日報   2014年10月15日

佔領運動持續。梁振英在電視專訪中,回應《時代雜誌》稱這場運動為「雨傘革命」,他說他從沒定性為革命,但認為是一場「失控的群眾運動」。群眾運動是中共的傳統說法,現代文明國家多稱為社會運動。按大陸百度的解釋,「在革命時期,通常利用群眾運動作為顛覆舊政權、支持新政權的工具。在新政權建立之後,群眾運動將轉變職能,變為保護新政權不被顛覆的工具或者作為政府決策和執行的方式。」因此,按照中共的思維,群眾運動是由政黨(中共)所領導和「利用」的,無論「新政權建立」前或後,群眾運動都應該是受控制的棋子。雨傘革命不受控制,故稱之為「失控的群眾運動」。

許多文明國家的社會運動,則是指體制外的群體抗爭行為,是由扭曲的社會情境、斷裂的社會關係所激發的集體抗爭。參與社會運動的人群或團體,通常不具有深厚的政治實力,也沒有政治參選的能力與機會,才會選擇體制外發聲。社會運動通常以和平與非暴力的方式進行,上世紀末在一些國家由於參與者採用一種特別的顏色或者花朵來作為反對獨裁政府、思想控制和爭取民主自由等普世價值的標誌,故這種社運也有了「顏色革命」的名稱。

社會運動的走向,取決於參與者的互動,往往非發起運動的人所能控制。比如這次的雨傘革命,雖最早源於佔中,但9.28突然在金銅旺三區有幾十萬人走上街頭形成遍地開花的局面,則絕非佔中發起人及最先表態佔中的民主派頭面人物所能預料。26日晚黃之鋒呼籲重奪公民廣場,導致他和其他學生被羈留,市民開始激起義憤。到9.28警方出動催淚彈,佔中三子呼籲示威者撤離,群眾反而大量湧現,並開始了三區佔領的局面。現在佔領運動已非政治明星所能號令。無論是號召撤離銅旺,或相勸群眾為「留得青山在」而暫時休兵,都沒有多少人理會。尤其在市民自發參與的旺角區,即使受黑勢力攻擊,許多參與者仍準備長期留守抗爭。連日來,記者在旺角區的採訪,見證了香港市民公民意識的成熟。

佔領運動給市民正常生活帶來許多不便,也影響了一些店舖的營業。有人認為拖下去會引起市民對佔領運動越來越反感。學聯也一再為佔領運動向市民道歉。但全世界的社會運動,從來都不可能得到全社會支持的,甚至支持者未必佔社會的多數。社運對不少市民造成滋擾,許多市民對社運不滿,是全世界所有社會運動的常態。1963年美國總統甘迺迪把民權法案送交國會時,他說這麼做會讓他輸掉連任機會,因此他相信美國人一半以上是不贊成給黑人平等權利的。反越戰期間,在加州柏克萊大學區,因學生的反建制抗爭,以致沒有哪一家商舖的玻璃櫥窗不被打破,商店老闆以至夥計,怎麼會支持這種破壞性的學運?然而,社運參與者爭的不是個人利益,而是社會正義與所有人的平等權利,只要相信目標符合公義,那麼即使社會有一半以上的人反對,參與者也會不顧成敗堅持到底。以香港爭取真普選來說,顯然有相當多着重近利而不及長遠的市民會反對佔領運動,但佔領者所爭取的是所有香港人的政治權利,是香港免於沉淪的未來。故即使不為許多人所認同,也不應放棄。而且,9.28香港市民的奮起,顯示反對中共從政經社三方面蠶食香港,不顧力量懸殊而堅持本土抗爭,已是香港民心所向,大勢所趨。因此,筆者認為,佔領者甚至毋須向受影響的市民致歉,因為你們已作出並仍在作出犧牲,不是為自己,而是為了市民的權利和香港的根本利益。我們實在應該對掀起雨傘革命的學生和民眾表示感謝。

會不會導致港共政權進一步野蠻鎮壓?甚至會不會使中共政權不顧國際觀感出動軍隊?筆者記得魯迅說過:「我向來不憚以最壞的惡意來推測中國人。」尤其是發展到今天的極權政府,真是甚麼事都做得出。但香港市民所表現的,是有史以來最文明最善良最溫和的抗爭,對這樣的市民下毒手,將使絕大部份香港人和所有正直的人類,永遠鄙夷這個殘暴政權。

香港人的長期抗爭會有結果嗎?絕對不樂觀。但人類學家、佔領華爾街運動的發起人David Graeber教授在他的新書《為甚麼上街頭》說:「人類的想像力頑固地拒絕死去。當強加在我們集體想像力的鐐銬被越來越多人掙脫時,那一刻,即便是最深刻灌輸在我們腦海中的那些關於甚麼在政治上是可能的、甚麼是不可能的預設,也會在一夜之間粉碎脫落。」(https://www.facebook.com/mrleeye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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